起蔓＊『春草蔓蔓』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白起在《诗经》上第一次看到这首诗时，赵蔓恰巧忙里忙外的在屋内收拾着他的换洗衣物。
他犹豫着伸出手来摩挲着竹简上的“蔓”字，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说自己叫赵蔓，蔓草的蔓。
那时的他只注意到她姓赵，是个赵人。
而此刻再见她的名字，他才发现这真真是一个合了她的性子的好名字。
野外的蔓草是很常见的，它们有点阳光便会倔强的生长，不屈不挠。就算被践踏，被欺辱，也会蔓延缠绕，开出一朵朵不起眼的花来。
就是这样不起眼又低微的蔓草，有着顽强长久的寓意。
“将军，将军···？”
赵蔓的声音响起，白起的思绪从书中抽离，他合上了竹简像不愿被窥探心事般不让姑娘看到这句诗。
他抬起头来，对上赵蔓问询的温和目光。
就是这样的眼神。
赵蔓来将军府这一段时间，她肉眼可见的像是变了个人。可是眼睛里总是有股子劲，是那么的坚强和乐观。就算暂时安定了下来，不必害怕追兵和坏人，可她依旧没有完全依靠他人的样子，践行着当时自己对她说的去府上做差事这一句话。
原本他只是想收留她，并无所谓她做什么差事。甚至不做也无不可。
可这个姑娘主动揽了很多活，让府上的仆人一下子轻松懈怠好多。
就像是现在，她低头柔声的问自己这件衣服是否需要洗。
白起并没在意过这些琐事，他照常胡乱点了点头。
赵蔓得了命令抱着衣服出了门，又自言自语道衣服破了还得去找人缝补。
白起的目光不知不觉柔和了三分。
难得休沐的两天时间，白起哪也没去。追随着姑娘的身影，他看到她喂了马，扫了庭院，买了菜蔬，又在厨房打了下手。
她在厨房烧火时不小心在裙角沾了火星子，所以在中午头大家都休息时独自在院中的阴凉处缝补着自己的衣服。
白起想起来她早上那会儿说过要找人来缝补他的衣服，可现在的她分明会了点针线活，不再是那个初见时说自己手拙的逃荒姑娘了。
白起愈发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好到他的脑海里总是挥不去她那些深深浅浅的笑。
休息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白起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去军营。
刚一开门，赵蔓就已经端了饭粥从厨房出来。
“将军，先吃一点再走吧。”赵蔓看到他后加快了步伐走了过去。
粥和饼冒着热气，香味在舌尖弥漫。白起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才对赵蔓说：“以后，别起那么早，让他们做饭就行。”
赵蔓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小女习惯早起了。”
白起低头笑了笑，赵蔓似乎总喜欢反驳他的话，语气柔软却又没办法继续商量。白起又想起来了什么般来回思量，终于在出门前一刻对她说：“以后，我的衣服你自己缝补就行了。”
听到姑娘又开口反驳：“可是小女实在不···”
白起没有听完，赵蔓的声音消失在哒哒的马蹄声中。他眼里带着笑，迎接着秦国兵士们的第一声呐喊。
近日的战事消停，白起练完兵与蒙骜几个人吃过饭又讨论着七国目前的形势。
看着地图上北方的赵国，白起敲了敲它的版图。
蒙骜心领神会般说：“将军觉得现在有机会对赵国···？”
白起收回了他的手。
“我是这么想，赵国目前国力雄厚，不如等它与其他国消耗殆尽时再一举攻之。”蒙骜爽快的说。
白起抱着双臂不置一词。他突然有了自己都觉得不合适的想法。
当时对付楚国，王上明明知道那是太后的家乡，却依然坚持。而太后也以大局为重，对王上的战策表示无限的支持。
现在的自己好像有了一点点相同的感受。
如果以后攻赵，那个当年想入秦军的姑娘，那个嘴上说着如果对赵开战她就不参与可是仍然称呼着“我赵国老主父”的姑娘会否答应？
可为什么自己会想象她的反应呢。她只是府上一个最普通的侍女罢了。
白起笑着摇了摇头。
蒙骜看着他的反应，以为自己说错了，又问：“怎么了将军，难道你认为现在攻赵合适？”
白起又看了眼地图，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蒙骜都看出来他最近有些奇怪。
“嗯，不合适。”
回到府上已是夜深，白起看到后院赵蔓的小小房间里依然亮着灯。
他书桌上的《诗经》已经被整齐的收好放在书架上，旁边的案上放着茶壶，白起摸了摸壶壁依然是热的，前两天的衣服已经补好放在了柜中。不知不觉间那株弱小的蔓草已经在他的心里肆意生长。
他吹灭了房中的蜡烛，知道赵蔓的房间能看到他内室的斜角，白起果然看到赵蔓那里的光亮也暗了下去。
仅仅是举手之劳救助了穷困潦倒的她，就可以让姑娘一直付出这许多。
白起明白这个倔强的姑娘可能只是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还有些许用处。可他总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她谈不上有多美。尤其是刚见她时瘦弱不堪的样子，就像是个假小子。
咸阳看来挺适合她这株蔓草生长的。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就是不知道，如果跟她说以后永远留在咸阳，留在他身边，她能不能愿意。
白起在接受穰侯攻打大梁的命令后的出征路上这样想道。
等回来后，就问问她吧。
如果她一如既往的反驳，到时候要说点什么和她好好商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