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枫要喝咖啡

失效文章不再私了,谢谢理解

(四)何苦强求那一抹从容




淮阴安派盱眙把连将军已被妥善安葬了的消息传到东宫时,紫金南正在泡茶。

灌南死里逃了生,连将军与灌云的尸身则在淮阴安的努力下夺了回来运往北境,葬在了北境王旁边。

不管是闹剧还是悲剧,算是草草收了场。

在被构陷之后又恢复东宫之权的紫金南未曾动手却洞察了一切,他原以为以连将军的手段对付荣锡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却不想这荣锡利也有栽跟头的一天。

平江王与延陵侯、梁溪侯结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的势力盘踞朝中错综复杂,若不能连根拔起是无济于事的。

淮阴安告知他连将军一事时他并没有多加关照,这事终究不是他安排的,况且她毕竟来自北境,自己犯不着横插一脚徒惹是非。

彼时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盱眙脸上悲痛的神情,倒了杯茶推到了盱眙面前。

“多...多谢太子殿下。”盱眙受宠若惊地接了茶喝了个精光。

紫金南知他与灌云、灌南都有些交情,再怎么也都是北境的人,看到他们死的那么惨烈,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淮阴侯怎么说?”紫金南却始终不喜不悲的,神色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惋惜痛心。

在他看来,安排连将军这步棋根本就是浪费,又何必在意。而他之所以让溧阳传话给他们也是知道他们这把火点到这份上就够了,要是再多,平江王的注意力可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侯爷说,这个仇就得算在梁溪侯身上,他就算这条命不要了也得给北境讨个说法。”盱眙如实禀报,“而且宿将军已经愿意为他作证了,但是听灌南说这直接的证物还是没有的,不如先把其他的罪证罗列出来吧。”

紫金南早已成竹在胸却没有点破,只是悠悠道来:“我跟你说啊,北境王之案是翻不过来的,粮草军马贪污案他既然敢放出证据来,也定是做过万全准备,说不定还会反咬你一口告你诬陷。如若要彻底搞垮他们,需得有其他的罪名......”

“那...”盱眙怎么可能理解得了这些,呆愣愣地问,“那咱们收集的东西岂不是都没用了?”

“那倒不是,你想想,当一个敌人已经被砍落马下却还没断气,那时候你补一刀会怎样?可他究竟是死在那一刀之下,还是在那之前就已经丧失生机了呢。”紫金南淡淡地笑着,但他话语之中暗藏杀机,再看那样的笑容只会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属下明白了!咱们找到的东西就是最后那一刀,可到底怎么样才能干净利落地把他们斩于马下?”盱眙手上也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哈哈......”紫金南似乎被他逗笑,“那当然是他们自己想办法了。”


盱眙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太子殿下的意思,连将军查到的东西如果没有很快发挥作用,那么平江王他们肯定敢再次铤而走险,在太子殿下反击之前提前下手。

只要对方沉不住气,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这时候该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太子殿下和淮阴侯。

“属下明白了,”盱眙松了口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都可以等。但他们,可就等不起了!”

紫金南看了盱眙一眼,陷入片刻静默。

他不是看不出来北境群情激愤,而他自己也曾热血单纯。可或许自从彭城王去了,他就变得愈发冷心绝情。

一路走来,从登上太子之位,到被亲兄弟们明枪暗箭的攻击,到徐北方被陷害,南通海顶罪而死,阿盐不知所踪,阿泰承担下一切死的那般悲情,扬广陵自愿为庶人绝望离去,还有荣锡利和小连互相算计,慕容苏又要利用镇江南来对付他。

一切的一切,都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错。

紫金南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无奈的,可徐北方死的时候慕容苏曾说他们都没得选。

命运如此,是上天已安排好的一局棋,还是他们身在其中早已不复从前,却拿命运当挡箭牌?

野心这东西很多人都有,即使没有也会被人情世故裹挟其中,终究无法幸免。

可是这场局胜出者只能有一个人。

已经走到这一地步,就回不了头了。

他是,平江王是,废太子也是。


“我曾辜负了很多人,但有更多的人也曾伤害了我,我保全不了所有人,便只能保全自己。你回去告诉淮阴侯,以后的北境是他来守,这不光是为了彭城王,更是为了我,为了苏国。”

紫金南话一出口,就激的盱眙打了个寒颤。

太子殿下的意思很明白,为彭城王守北境是继承从前的遗志,为太子殿下守北境,则是以后等他继承大业,淮阴侯便是真正的北境王。

然而这样的承诺也必伴随着皇权的威压,徐北方死于权力倾轧,太子殿下又如何保证以后的自己不会像当今皇帝?

他所保全的,始终只有他自己而已。

联想到刚才自己说起连将军之事时太子殿下并无多少波澜的神情,盱眙突然悲从中来。

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一路牺牲掉的人,也许彭城王的死本身就与他有着千丝万缕逃不开的联系。

可即便如此,北境也没得选了。

说到底,大家都是棋子而已。


盱眙走后,紫金南又坐在原地煮了会茶,听闻这几日父皇身体又差了。

他可要好好尽尽孝道的。

只听得一阵密集轻快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黑衣人从窗外浮了影子出来:“太子殿下。”

“句容啊,”紫金南站起身来站到窗前,神情一如往常平淡,“他怎么样了?”

“吃斋念佛,全然不知危险何时来临。但根据属下观察,佛门只是避世避己的一处居所,想要入红尘之心却一日未曾消减。”

“拿不起便会放不下,你要他怎么才能忘记呢。”紫金南负手叹气,“替我好好盯着,若能保全,青灯古佛不失为一种最好的结局。”

句容沉默片刻:“您终究对他手下留情了。”

“我与他兄弟一场,世事漫随流水,也该放下了。”

“那...他们如果真的动手呢?”

“佛门喋血,徒增业障。你告诉小溧,让他准备着。”


紫金南走回内室书桌旁,他盯着放在桌上明显位置上的一个锦盒看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它。但紫金南并没有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他只是伸手摩挲了一下,又将盒子很快关上了。

檀香味萦绕四周,记忆中少年清秀的面庞已经有些模糊,可刚才自己让溧阳做的准备,并不是去救镇江南。

紫金南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南哥,你看这两串菩提子,是不是成色很不错?我在金山寺大师那里求了好久才求来的,咱们一人一串,此物用来静心潜修最好。”

“确实极好,那就谢过太子殿下了。”

“南哥,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啦!”

“那好吧,阿镇。可你毕竟是太子,我若一直如此,朝中又要有人说我心怀异念了。”

“南哥,跟你说实话...我觉得我做不好这个太子,父皇整日里说要我多跟你们学,可我......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做太子,要我勾心斗角,我宁愿出家为僧一辈子不问世事。”

“太子!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是嫡子,怎么会不适合?再说我们兄弟那么多,大家都会好好辅佐你的。你若送我佛珠是这意思,那我真的不敢收了。”

“南哥,别,我...我说着玩的嘛。可是眼下局势你不可能看不到,这些皇子又有几个拿彼此当兄弟?他们对权力的渴望,比我多得多。”

曾经的岁月涌上心头,无端增了惘然。到底谁对谁错,是非爱恨已无从说起,可紫金南只知道,他们两个注定是亏欠彼此的。


......

两辆马车停在梁溪侯府大门口,后面那辆车上的人先下车来,面色有些凝重。前头的慕容苏由人扶了下来,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神情如常毫无异色。他转头叫着人:“阿常,走啊?”

常延陵回过神来,赶紧赶了上来,却抓住了慕容苏的手臂:“苏哥!我...我还是不去了吧。”

慕容苏俊秀的面庞上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明白过来。他与荣锡利关系一向深厚,前几天出了那档子事,自然心中愧疚。

慕容苏拍了拍常延陵的肩膀:“阿常,这又不是你的错。况且她是北境的人,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早就把她除掉了!至于阿锡,他有分寸,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耽误咱们的大事的,你就莫要自责了。”

常延陵心里虽也这么想,可那晚悲惨场景他毕竟亲眼所见,小连又死在他的手中,他怎能释怀。

可究其原因,他还是怕阿锡难过而已。

那日阿锡叫他去绑了北境细作,他虽揪出了灌云,但却因为自己的愚蠢放跑了灌南。

可他也只是以为阿锡要利用这个细作把那日闯平江王府的人引出来,且他也不知那人到底得到了多少证据。

谁知那人竟就是阿锡日日带在身边的舞姬,他更没想到被放跑的灌南身上早就带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梁溪侯智谋了得,素来是他们中的智囊。此事未曾与他们全盘托出,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来只怕也有自己的私心。

可被瞒着的人也早就在局中,他又何必如此?

常延陵还是想不通。

......

“况且你要这样想,”慕容苏边走边对常延陵说,“这舞姬还是我给阿锡的呢,说起来也是我没查清她的底细,所以你就更无需如此了。”

常延陵听到慕容苏这么安慰终于放松了些,慕容苏在外虽权势泼天强势高调,可心思细腻,对他们是极好极宽容的。

常延陵暂时丢下了刚才的胡思乱想,随着慕容苏加快了脚步。


“怎么样,阿锡?”

慕容苏人还未到,声音便传了进来。荣锡利倚在床上半披着发手中拿了一卷书,神色虽还有些憔悴但看着状态已好多了,就连屋内也已不见了药气,全是外头的淡淡花香。

慕容苏和常延陵一大帮子人鱼贯而入,跟着他们的常熟、太仓、溧阳等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荣锡利微微咳嗽了一下,淡淡笑来:“苏哥,阿常,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小伤而已。”

“还小伤呢!听阿常说,你都吐血了!这可得好好养养,不要落下病根才好。”慕容苏走到他床边坐下替他掖了掖被角,关心地看向他,“现在可好多了?”

“劳苏哥挂心,差不多好了。”荣锡利点了点头。

慕容苏也放心了些,但还是不免说回这个话题上去,慕容苏给随从们使了个眼色,常熟等人退了出去。常延陵坐在了床边的矮凳上,慕容苏这才问道:“怎么样了啊阿锡,这次可不像你啊。”

荣锡利知他今日高调而来,是一定会问及此事的,然而还没等他回话,慕容苏又开了口:“哎哎哎,打住啊,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来兴师问罪的?我要是这么小气,就不会来看你了啊!”

荣锡利知他脾气,当年他们三人能结成紧密联盟,也是因为脾性相投。常延陵擅武,自己专文,慕容苏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又掌管苏国户政经济命脉,不管是从前的废太子还是如今的紫金南,不管是大皇子徐北方还是抱恙多年的扬广陵,慕容苏的风头盖过他们几个却是再正常不过的。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伴随着荣耀权势和皇帝的信任宠爱,他永远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吸引人心。可他待人接物又温润宽和,嬉笑怒骂皆不放在心上,就连自己的野心都不会掩藏,是个最纯粹的人。


荣锡利喜欢他这样的纯粹,可他也深知夺嫡这样的大事不能只靠着一时的权势地位。

没有哪个人生来就满心算计,荣锡利突然想到少时的那些艰难。如果没有慕容苏的保护,他这个孑然一身的人在那么冰冷可怕的深宫,早就被埋没牺牲掉了。

其实当年慕容苏只是给他解了一个小小的围,可在困境中愿意朝你伸出手去的人又有几个,更何况他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皇子罢了。

他几乎是为了慕容苏的梦想而逼迫自己成为了如今的样子,只是长大成人受到父皇的关注后,人都有自己潜藏的私心而已。但苏锡常一体,他太会钻营人心,即使苏哥知晓也不会对他怎样。

他们可以说是兄弟齐心,也可以说是利益共赢,更可以说是互相利用,无谓形式,只看达到了何种目的。

只是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共进退的次数多了总是有五分真心。

自然也有阿常。他们都是对他有很大恩的人。


所以不用慕容苏解释,荣锡利也看得出来他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大家都知他心思深沉,少不得啰嗦一句。

荣锡利也爽快承认:“受伤是我大意,不过我本就是想诈出她来,至于那些账簿,陈年往事早已没了人证,他们要查也要有正当理由去我的封地,没那么容易的。我所在意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怎么?”慕容苏原本就不在乎账簿的事,荣锡利行事一向三思,即使极端一些也会给自己留有斡旋的余地。

“她背后的势力,是淮阴侯还是太子?”荣锡利或许是有些不太想说这些事将头偏向别处,可他又不得不耗费心神,别无选择。

现在他们还没有输。

“什么?!”常延陵下意识说道,“她不是为了给大皇子报仇的吗?即使是...但我审过那个灌云,他与灌南皆是她在军中的部下,不然她怎么会舍命来救灌云,而不是回北境?”

“一定是淮阴安!”

慕容苏听荣锡利这么一说也有了些许眉目,他起身负手走了几步,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阴鸷和烦躁。

他们都小瞧了此人,如果不是他突然来找自己要宿十三,慕容苏都快忘记了他的存在。

这些年淮阴安表现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据慕容苏所知他也只是喜欢烹饪玩乐。可自从徐北方死,淮阴安竟主动请命去了北境,又从他手上要走了宿十三,慕容苏才意识到他早就在盯着朝中局势走向了。

谁说不问世事就真的毫无野望?

可现在慕容苏想起当时淮阴安强硬的态度,还是会觉得气闷。

——“你说父皇叫大哥回来,要不要我去找父皇问问?”

——“如果只是宿十三和南通海得罪了常哥,那么咱们找南哥去评评理也行?”


徐北方之事他利用了宿十三的单纯,也利用了父皇的疑心。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在此局中的所有人都被他的一面之词蒙蔽。

可是在旁人看来淮阴安已是个不与任何人结盟的外人,实在没有必要搅进去。父皇可以疑心紫金南与徐北方勾结,却不会疑心淮阴安与北境有什么紧密关联。

即使淮阴安请命去了北境,父皇也会觉得他是临危不惧,而不会想到别的方面。

他仗着父皇宠爱不惧权贵,所以他威胁自己说敢不敢到父皇那里对峙时,慕容苏也着实犹豫了。再加上他又说出阿常与南通海一事,摆明了就是得到情报后才敢这么硬气直接。

可他搅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真的想抢在自己前面接管北境?

这不争,便是争啊。

论心术,皇子们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苏哥,我当做个更大胆的推断......”荣锡利半坐起身来,“淮阴侯背后是不是也有势力呢?”

“你是说阿南?!”慕容苏猛地回过神来看向荣锡利。

“淮阴安看似不关心朝政,可他反应的速度比咱们都快,这是他做事的风格么?这些日子我又派人去查了他的底细,当年他在北境军中时,灌云灌南都曾是他的部将......”

“可小连是跟着徐北方的,确实与淮阴安没什么往来,难道是他想接管北境,而她想来报仇,二人因此达成了某种联盟,才派人来帮她?......至于阿南,有前几次的教训,他还敢趟北境这滩浑水吗?”

“他未必会亲自趟浑水,可他们想给大皇子翻案,这才是最终目的。”

“那这么说淮阴安很有可能会将那些证据都给紫金南?!或者是他们两个早就结盟了?”

常延陵接了句话,说着说着慕容苏也吃了一惊,三人细细分析着,荣锡利低头咳嗽了几声,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常延陵。

常延陵正坐着沉思,没有注意到荣锡利的眼神。

“那得看紫金南究竟是在乎自己的地位权势还是在乎徐北方的身后声名...”荣锡利又说道,“翻案风险太大,父皇一怒他自己也不保,但如果他哪天真的上了位才翻案,他肯定又会担心自己的声誉,怕别人说他罔顾先皇遗愿,讲私情了......”


是啊,徐北方之事太过敏感,朝中上下好长一段时间都弥漫着惴惴之气。就连皇帝自己也未必没有后悔过,可是哪个帝王又会承认自己错了呢?如若不是抓住这样的心理,慕容苏他们又怎么可能保全至今?

有些话,不说还好,一说便是叫那卑劣阴暗的心思都无处遁形,谁还能安心地苟活于世?


“如果是这样,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时机......紫金南多重的心计啊,”慕容苏重又坐下,“万一他掌控了一切,却叫淮阴安出来诬告我们呢?他可是惯会全身而退的主儿......走到哪里他都不会吃亏的,哼......”

“那我们就更不能坐以待毙了!”常延陵皱着眉问道,“如果真的被他们抓住了把柄,我们不给个交代是不能脱身的!”

徐北方之事真的闹起来,紫金南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如果他真的与淮阴安结了盟,现在他就会迫切地想得到小连送到北境去的那些东西。

“不如我们安排人去劫回来,就像宿十三那时候......”常延陵又说。

“不行。”荣锡利摇了摇头,“他们现在就等着我们出手,只要出手露出一点破绽就会被无限放大,现在若是沉不住气,就是把证据送到他们手上去了。”

“依我看啊,还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法子吧。”慕容苏发了话,“镇江南与紫金南积怨已深,阿常,你不是在他那儿还有人吗?”

“苏哥你说丹阳啊?那小子确实还在镇江南那,”常延陵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放心吧,这件事就交给我办好了。”

慕容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荣锡利问他的意见。荣锡利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慕容苏便直接同意了让常延陵去办。

慕容苏稍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荣锡利却把常延陵给叫住了。


......

常延陵又坐了回去,不知为何,这些年他与荣锡利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少,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此时此刻竟也有了一丝紧张。

他其实也很想和荣锡利谈谈那晚的事。虽然苏哥也说这事怪不了他,且阿锡也没有说别的什么,可那女人......

毕竟阿锡喜欢她,他误杀了阿锡喜欢的女人,这又算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我们俩有次去玩水,同时得了风寒,但你好的比我快,还到我的房间里笑话我。然后我就把你最喜欢的一张弓给偷偷弄坏了。”荣锡利微微笑着,他没有说正事,反而开始回忆从前。

从前,荣锡利刚出生便失去了母妃。他被寄养在常延陵母妃膝下,常延陵比他大一岁,二人从小就在一起成长,自然就像亲兄弟一样打打闹闹。常延陵的母妃把他视如己出,可荣锡利知自己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了,他少时便比与他同龄的孩子稳重成熟,甚至有些内敛深沉。

他原也是不会讨好别人、别人惹了他他便要立刻还手的人。

可二十六年过去,他好像已经耗费了一辈子的心智,圆滑刁钻、心狠手辣、阿谀奉承、韬光养晦、不动声色,他已将各色的人生都体验遍了。

他没了正常的爱恨情仇,舍了自然的喜怒哀乐,只为一日一日蛰伏下去,用一个人的力量撼动整个皇城。

“还说这些做什么。”常延陵笑了笑,转眼落寞地低下了头。

他也想帮他,他也不想他活的那么辛苦憔悴。可是每次替自己收拾烂摊子的是他,原谅自己莽撞行事的也是他。

他那么小心翼翼掩藏好恶的一个人能动感情本就难得,可就是这样一个感情的萌芽也被自己误杀了。

常延陵总觉得是自己亲手扼死了企图再次鲜活的荣锡利。

“我只是想跟你说,不要轻信别人。”荣锡利缓缓说来,“那时,我对你撒谎,说弓是你身边的人损坏的,你也信了。”

常延陵还是笑了笑,他又何尝是真的在怀念过往,可他又何必有此一说。

“那你呢?你信我吗?”常延陵苦笑道。

荣锡利转眼看向了常延陵,常延陵却将视线移开了。

——他早就看到荣锡利枕头下,压着一枚已损坏的花簪。

你到底是在意这些年与我的情谊,还是那已经死了的女将军。

这片刻的沉默,代表了什么?

是渐行渐远,还是心照不宣?


“小心你身边的溧阳,”荣锡利对常延陵说,“我们身边的谍人,或许不止她一个。”

“谁知道呢。可是,”常延陵走至房门口,微侧头过去,看了床上男人最后一眼,“你都不敢叫她的名字呢。”

也罢,此一去,也是为他解决心病。

荣锡利,我却为何欠你的,你又何尝没有欠我的?


......

夕阳西下,霞光雾气笼罩下的金山寺就像散发着佛光般静谧庄严。拾级而下的香客络绎不绝,诚心求佛的声音逐渐远去。

然而那大殿上也有几个不合时宜的人,在众多香客下山的时间,他们在警觉地四处张望。

坐在角落里身披一身烟灰色僧袍、散下一头长发、手拿一串佛珠紧闭着双眼的俗家弟子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看了那几人一人,叹了口气。

红尘啊,你何曾离开半步。

这个时节,春风又绿江南岸。


镇江南从蒲团上起了身,手上的佛珠缠在了腕子上。他缓缓走到殿中,香客都走的差不多了,可那二人还矗在原地凶神恶煞般,倒真像那护法的四大天王了。镇江南加重了些走路的步子,丹阳与句容同时转过头去看到了他。

镇江南无奈叹了口气:“佛门净地,莫要叨扰安宁,且随我去。”

二人紧随其后,镇江南来到内院打开自己的禅房,二人环顾四周,这普通的禅房住了许多僧人,他好歹也曾是太子,竟就在这里安然度日,泯然众人。

镇江南见他们没有进去的意思,淡淡笑笑:“看来你们不是来抢走我最后一处安身之所的。”

他走到树下的石桌旁坐下,兀自捻了佛珠低头不语。

丹阳忍不住走了过去:“当初您执意出家,可曾想过有今日之祸?这里虽是佛门,可并不是真的离了红尘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句容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丹阳,“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是延陵侯派你来挑拨离间的对吧,我早就知道你转投了延陵侯,怎么,你们给北境造的孽还不够,又想来这里上蹿下跳!”

“关你什么事啊?我就奇怪了,我又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太子假情假意让你来,不就是想杀人灭口吗?!”

“你......!”


“你们说完没。”

镇江南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佛珠。他怎会不知,自从他出家曾经跟随他的部下都找了新的出路。他也由着他们去了,反正自己遁入空门早已不需跟随自己的部众。他不再是万千尊贵的太子,从此就只是佛家的普通弟子。

那年他与紫金南随口一说的话,竟就这样成了真。

可促成这一切的,也是紫金南。

六年过去,该放下的都放下了。只是住持却总说,他还是六根不净。

入佛门不是看每日读了多少佛经,敲了几下木鱼,而是把那心中最恐惧、最厌恶、最不愿面对的事与人,皆放下不求。

有的人不守规矩,内心却是大彻大悟大慈大悲,舍己身而救苍生。有的人看似悟透世间因果,可却在一日又一日的不甘心中,徒增业障无数。

镇江南也想努力放下,也想忘却俗世的爱恨纠葛。可那不是别人,代替他登上太子之位的,是曾经他最信任的兄弟。


当年镇江南为嫡子,虽徐北方、扬广陵、紫金南三人比他年长,皇帝还是立了镇江南为太子,并让他好好像三个哥哥学习。三人之中徐北方常年镇守北境不在京中,扬广陵照顾幼弟阿泰自己身体也不好,镇江南自然最亲近紫金南,二人走的也最近。

少时不懂皇权独尊只知兄弟情深,自十八岁做了太子后,镇江南也觉得紫金南对自己会有意无意的疏远。

他不知所措,去问紫金南,紫金南却说他们身份有别,不宜走的太近,否则就要有人说他觊觎太子之位。可在镇江南看来,三位哥哥都比自己更适合做太子,尤其是南哥。

南哥才能出众,更重要的是他始终不骄不躁,沉稳干练,自己无论文武皆本事平平,根本挑不起这样的重任。

可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因为太子这个身份就失去交心的兄弟。他也一直相信着南哥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思。

所以在那几年里,他一如往常亲近紫金南,他与他一起下棋品茶,会在他上战场后第一个去看他,会在其他兄弟面前维护他,也会时不时地说着,希望南哥永远不要再疏远他。

只可惜世事无常,人心不足。镇江南早已说不清到底是自己在父皇一日一日的严厉要求下心态失了衡,还是紫金南率先生了不该生的心思。

——总之在母后在自己二十二岁那年病亡之后,朝中要求立继后的折子便一直没停过。当然,那继后人选是紫金南的母妃。

一年之后,他被告知紫金南已有夺嫡野心,母子二人一同上位也是显而易见的事。

他迷茫,他害怕,他不信,却又渐渐地信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离了东宫太子的光环,自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皇子,可紫金南却是有一身让人拜服的才学胆识。

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从前的自己不在意太子之位只求与紫金南兄弟如初,是因为自己那时什么都不缺。

他也才发现,原来当自己的权势荣耀面临被抢夺的境地时,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释怀开心。


他迷失方向,终于听信母族谗言准备陷害紫金南。可未曾想到还未等他下手,紫金南某日邀他去赏梅花,便在那钟山上提前做了埋伏。

紫金南重伤,他的手下则一众指证,那些人皆是太子殿下派来的。皇帝大怒,将其幽禁东宫,一个月后废去了他太子之位。

镇江南从东宫出来的那一天,看到了大病初愈的紫金南,他是新的太子了。

可只是这一个月过去,紫金南看向他的眼神便冷漠的他都不敢认了。

镇江南走时问紫金南:“你是知我计划于是反将我一军,还是这本就是你策划好的?”


紫金南目视前方:“有区别吗?”

镇江南闭上双眼苦笑:“或许没有吧。”

是啊,明明不仁不义的是自己,为什么还要求他有情有义?

可那些一眼交心、一笑付命的日子,真的是梦幻泡影么。那皎如明月的眼底,盛着的真的只是纯粹的冰冷野心么。

钟山已远,往事如烟,如今自己远离俗世,耳朵里却还是能听得见那皇城的喧杂。

怎么能不在意呢?

他要看那九五之尊到底花落谁家,他要看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自己这辈子是渡不得了,可还能为这天下、为他做点什么呢?


“镇哥!你在这里啊,叫小弟好找!”

故人的声音响起,镇江南皱起了眉。原来平江王和太子的争端,战火已燃到自己这个避世之人的身上。

常延陵提剑而来,他高束长发,一身水蓝清秀俊逸。只是稍有些趾高气昂的态势里,镇江南看得出他的心思。

“镇哥啊,好久不见,小弟是来拜访你的。你出家多年,怎么还带发修行?”常延陵将剑放在桌上,自己坐在了镇江南对面。

镇江南又捻了手中佛珠:“我若是真的剃了度,你今日不管来做了什么,都下不了这个山的。触犯佛祖和触犯我一人,这罪过可是不同的。”

“镇哥,你说哪里话来?”常延陵手一挥,手下送来一张字条,“你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事,我们都多少知道些。这不,小弟劫到一封信件,有人终究是不肯放过镇哥你啊。”

“别动!”

常延陵话音刚落,溧阳与丹阳二人便联手压制住了句容,句容边挣扎边破口大骂:“延陵侯!你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明明是平江王要害人的,你们诬陷太子殿下该当何罪!丹阳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竟然真的背叛了我们!”

“我们?!”丹阳加紧了手上的力道,“你被太子利用,你难道不是背叛?!更别说造成如今这种境地的又是谁?!还不是你的好主子紫金南!”

“殿下,你快逃!”句容还在劝镇江南,“太子殿下是不会害你的!你千万不要听信常延陵的谗言!”

“小溧,叫他闭嘴!”

常延陵狠厉地瞪了句容一眼,溧阳立刻一个肘击,句容不可置信地看着溧阳,随即昏死了过去。


“镇哥呀,你既已出家,这些个部下找找新的出路自然是正常的,只是再怎么样都不能吃里扒外忘掉之前的仇怨,忘掉镇哥你所受的委屈吧?我这也是替你出手教训教训,省的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常延陵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句容,又看了一眼溧阳。刚才他出手时可是毫不犹豫的,阿锡却为何要自己小心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镇江南看着眼前的闹剧也不为所动。

“镇哥,这么多年难道你真的放下了吗?”常延陵突然有些认真,“我知你刚才是句拒绝,然而你看这里清净秀丽,你虽是半只脚踏进佛门,可你别忘了你永远都是父皇的儿子,你骨子里流着皇族的血,你是不可能抛弃俗尘故土的!”

“南哥他这么对你,现在还不放过你,他早就变了!早在他登上太子之位的时候,早在他不顾兄弟情义的时候,你被他害的那么惨,可他名不正言不顺,凭什么做太子?”

“你的归宿被他夺走,你好好想想,你真的甘心吗?”

“你若甘心,何必数年如一日自苦?何不直接剪了这把烦恼丝一走了之?”


是啊,不甘心。

若是甘心,他就不会在意外头的风吹草动。若是甘心,他就不会一直带发修行,日日问佛祖自己到底错在何处。

可说到底,他还是不甘心自始至终自己都是紫金南上位的棋子。

如果一开始自己不是太子,那他就会像大哥守护北境一样甘愿守护着南哥。可是阴差阳错事与愿违,他们早就走到了对立面,却又在六年之后重新拾起仇恨,重新面对彼此。


常延陵的意思很明确,让紫金南顺利成为未来的帝王,不如拥平江王上位。即使这辈子成了紫金南的垫脚石,最后一刻也要无声无息地绊住他的脚步。

他先不仁,别怪自己不义。他曾经陷害自己的法子,原原本本再还给他,也算两清。

这与六年前是多么的相像,究竟谁对谁错,又有什么区别?

可这样的轮回因果,真的是现在的自己想要的吗?

常延陵在天黑之前下山了,可是他的手下都没走。镇江南告诉他自己要考虑考虑,可常延陵的手下明摆着是监视甚至打算软禁了他的。

自己手无寸铁,佛门之地又见不得血光杀生,便是不答应他,他也能逼迫自己就范引紫金南踏入陷阱。

但如今这样的把戏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心思缜密的紫金南的眼睛?

镇江南并不担心紫金南的安危,他只是,还有些犹豫。


他不是看不出常延陵也只是在利用他心中的恨意,可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不在红尘却又裹挟其中到底归宿何方?即便报复了紫金南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他也知自己如果被常延陵利用,平江王也绝不会留自己这个破绽苟活于世。

死不可怕,他只是放不下。这辈子再也不去钟山,可却阻止不了明月朗照,江南青葱。

何必强求。

也许这里距钟山,也只隔数重山。

“镇皇子,镇皇子。”叩门声响起,镇江南于青灯下停下了敲木鱼的动作,他辨的出来来者是常延陵身边的溧阳。

“属下受太子殿下所托,常皇子他们意图以您为诱饵引太子前来,再诬陷他杀你灭口。您无辜被牵连进来,太子派属下和句容来就是想救您脱身,可如今形势......”


镇江南听到他说“救您脱身”时,心中紧绷的一根线突然断掉了。

他的眼中突然不受控地滚下几滴泪来,就连他自己都不可置信地用指尖轻沾了泪水细细看了一眼。

他原以为自己再不会大喜大悲,他原以为自己听到紫金南的消息也不会再翻起爱恨,常延陵说起计划时他不怒不喜,可此时此刻他竟又为了那从未释怀的往事故人而落了泪。那人已是至高无上的太子,自己这个废太子于他而言只能是威胁而不能是盟友。

可是紫金南,你又为何如此会拿捏人心?你又怎知我真的不会成全平江王?

即使是一句假话,这六年恩怨过往,皆成云烟。

作为僧死,倒不如做他的兄弟。

“不必了。”他说。

他脱下腕上的佛珠,那是那年他从这里求来的其中一串。另外一串,还在紫金南那里。


常延陵踏着霞光下次来到金山寺,老住持静立山门外,他的身后是日光浴身肃穆的有些萧条的金山寺。

常延陵莫名有些胆颤,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却被住持伸手拦住。

“施主,斯人已逝,您何必再来打扰?”

常延陵身形一震:“谁?你说谁?”

“这里还有哪位故人呢?可老衲要说一句,他未曾出红尘,也不再入俗世,从前是非恩怨皆无疾而终。可施主这般强求,我看的见你以后的下场......”


未等常延陵反应过来,紫金南从山门后出现。他站在台阶尽头威严庄重,玄色衣袍上的蟒纹泛着金光,如同活过来一般吞噬着常延陵迷茫的内心。

溧阳站在紫金南身后,他看到常延陵一瞬间瞪大的眼睛便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末将指证,延陵侯勾结平江王、梁溪侯害死废太子,意图嫁祸太子殿下,其心不轨,其罪可诛!”

金山寺的钟声响起,紫金南腕上缠着一串佛珠,手上却又掉落了另一串佛珠。

珠子散落开来悉数滚落在了台阶上,紫金南远远眺望过去。

原来这里真的离钟山不远。




我说阿常阿镇你们别太爱。图是@💉非处方💊 画的,文是我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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